【書摘】信仰的(不)可能性：解構的信仰

曾慶豹的這本神學著作，收集了他在2000-2004年之間所發表的論文集。這本著作延續著他前一本神學大作《上帝、關係與言說——邁向後自由的批判神學》的批判理論的神學進路，當中的一些論文更可以說是《上帝、關係與言說》中的想法之延伸和發展。相對於《上》的討論範疇，曾博士這次主要針對「信仰」這個基督教的基礎範疇做解構性的討論和批判。普遍上，「信仰」和「學術」這兩者幾乎很難被關聯起來，主要原因是多數人認為「信仰」是屬於非科學性的非理性範疇，而「學術」是屬於科學性的理性範疇，兩者之間一直都是存在著彼此對立的關係。曾博士的論文集透過學術性的論文方式，重新挑戰過去基督教對「信仰」不完整性的理解，而這些偏激的理解導致信仰上的危機和異化的可能性。

這一次，曾博士重新對解構哲學有新的見解，對他過去的錯誤理解有了改觀，就如他在其著作的結語中的註釋所言：「本書的出版標誌著我對解構或德希達獲得了神學上更為貼切的理解和發揮，以展示著一種與解構相合宜的神學不僅可能，而且仍有待推進。」這裡清楚顯明曾博士對解構理論和進路的一種樂觀的接納，認為解構式的神學進路未必帶來對基督教真理的威脅和扭曲，反而它可以作為一種新的神學發展的進路，這是基督教學術值得去思考的一個可能性。

從曾博士的論文寫作脈絡，可以清楚看到他寫作的一貫明顯作風。在他的論文中，引言部分將概括性的提出了問題意識，以及有關問題的一些背景知識。問題意識將引導讀者理解作者在文章中所要針對的問題以及問題範疇而嘗試去做解決。這尤其顯示了一種神學學術論文的關鍵：（每個）神學所提出的理論、觀點、方法或建議等，都是針對在某個問題意識而展開的。換言之，沒有一個神學是脫離了現實的問題意識而可以獨立地去展開的。神學就是要對眼前所發現和意識的問題做回應和思考，這是神學的實踐面向。接著，曾博士會對引言中的問題意識做進一步的深入解釋和討論，闡明問題的真正所在，問題的來源脈絡，並對問題作出解構式的批判。然後，作者接著帶領讀者進入一種對此問題的解構，而解構乃是從某個「觀點」或是「理論」為進路和方法。作者將提出和闡明他認為可行的觀點理論為解構的可能性進路，進一步地推論出內在的理論邏輯，尤其對重新一些過去人們所忽略和誤解的觀念做重新解釋。在文章的最後一部分，作者將針對前面所提出的問題，藉著所採用的觀點為解構的作用，將「問題—解答」的關係做了整體性的結論。

筆者在閱讀曾博士的這本著作的過程，對「信仰」重新做反思，尤其是「我的信仰是否為我所認為的信仰？」若嚴格的從內部做思考，我們的信仰是根據一種信仰的「內部邏輯」而發展的。這樣的內部邏輯乃是一種將信仰建立於我們本身的絕對理解和前提。這本書主要就是針對一種將信仰「基礎化」和「確定化」的人文危機。我們嘗試為「信仰」建立許多我認為的證明和基礎，主要為了讓信仰具有「基礎性」、「確定性」、「根據性」、「穩定性」、「權威性」、「神聖性」等。我們以為這是為真理做見證，使信仰更加穩固，但這反而顯示人的愚昧和無知，更是人作為信仰者為了使自身在信仰中可以找到一種「安全感」的種種人本作為。人要在信仰裡找到可能性，但是人的信仰是充滿不可能性的，因為人無法或不可能「信仰」。換言之，「信仰」不是來自人本身。猶如著名神學家巴特所提出的：「人能信仰——這一『可能性』如何理解？只能理解為一種『不可能性』。」這個問題已經清楚地在本書的書名呈現出來。

在整本書裡的一個重要解構的進路，乃是回到了基督新教的一個關鍵信念：「恩典的信仰」。「恩典」顯示了「人的不可能，上帝的可能」。信仰的可能性就在於恩典的上帝。如作者所結論的，信仰是一件艱難的事（亞伯拉罕的信仰就是一個明顯的例子），其「艱難」不是指責信仰所需要的極大力氣，而是指我們難以擺脫一種「自以為是」的方式來確認信仰。因此，信仰最終成為了「源自人」的信仰，而不是純粹「恩典的信仰」。解構就是要批判這種人本主義的信仰的背後動機和危機，重新透過「恩典的信仰」的傳揚者：保羅、路德、祁克果、巴特、潘霍華等的神學遺產去思考。因此，信仰不再是我們追問根據什麼基礎和「絕對真理前提」來確認信仰，而是信仰之後該如何保持在信仰之中，也就是說，如何讓信仰建立在上帝的恩典中。所以，面對著恩典，人只能存著謙卑和順服去面對信仰。在如此的過程中，信仰就不是永遠處在某種固定的狀態中而可以保持其自身，而是信仰總是在其語境中重新被產生、解構、消失的體驗中。解構乃是要解構我們信仰中的「不信仰」，使我們的信仰可以回到信仰中。

總之，這本書雖然打著一種後現代觀點的「解構精神」神學思路，但是其解構的神學論點始終還是回到了新教的信仰傳統根源：唯獨恩典、唯獨信心、唯獨聖經、唯獨基督。曾博士在解構的啟發下重新「認識」新教的「唯獨」，這是一個值得讚許的嘗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