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attle: Los Angeles》：基督精兵

曾經有段時期，自己蠻喜歡看戰爭類型的電影，發現裡頭並不僅是充滿戰爭可怕和殘忍的呈現，更表達了人性在戰爭中面對生死存亡的具體現實的真實性。當然，不會有太多人願意花時間和精神去觀看這種較屬於“男人”的電影，充斥著許多從爭戰中展現出暴力和不安的感覺，觀看的人也許會感到不舒服。也許，對現代人來說，觀賞電影的最終目的乃是達到一種自我舒解和娛樂的作用。戰爭電影在普遍上不是那麼輕易地被大眾口味所接受，這也反映出近期幾年戰爭電影的出產相對的減少。

昨天晚上，與哥哥弟弟出去觀賞了一部電影，片名叫作《世界異戰》（Battle: Los Angeles）。沒錯，從電影海報和片名，觀眾很容易就對電影的主要內容方向有一定的了解：人類與外侵地球者的鬥爭。我們相信，那些期待從這部電影中找到感官性娛樂的觀眾肯定希望可以看到震撼性的“大場面”的出現，如在《2010》電影中所看到的。這部大約接近120分鐘的電影，有七成的戲份都是動作型的戰爭打鬥混亂場面。如果你希望從中找到一些劇情的東西，不好意思，導演未必想透過此電影達到此效果。導演的方向，就是想要在整部電影中展示出戰爭的具體真實性，透過侵略、攻擊、防衛、爭戰、毀滅、武器和暴力等，呈現出活生生的爭戰面貌。當然，這是一部講述人類對抗侵略者的外星人的劇情，在當今現實中還是被視為屬於動作科幻類型來看待。簡單的說，導演只是將一部戰爭片的敵人轉換成侵略地球的外星人，整體上還是應該被歸類為戰爭的電影。

坦白說，我對於當今的這種符合商業走向的好萊塢電影都不存太大的期待，認為美國電影也許正在走向一個瓶頸的階段，是時候需要作出革命性的重整和改變。無可否認的，為了配合當今電影或電影觀賞作為現代人的娛樂需求，電影的最終目的和方向也將會隨之而改變。因此，在過去電影作為一種對人生活和世界的類比性的呈現和表達所帶來的思考和詮釋之作用漸漸地不那麼受歡迎和被認同了。為了達到一種在啟發與娛樂之間的平衡，導演與贊助商之間、商家利益和導演理想之間盡量找到一種算贏的協調，在電影中結合了反思性的信息效果和娛樂性的感官效果。在觀看之前的我並沒有對《世界異戰》存著任何期待，只想好好的享受一部刺激感官的特效電影，讓自己暫時舒解一下。結果，這部電影果然沒有讓我失望，的確充滿了許多刺激感官的戰爭場面，相信有些人也許會因為無法忍受電影大部戲份的戰爭動作的混亂場面而打算離場，避免自己在看完電影中頭腦筋疲力盡，這是我看完後的感覺。

不過，這次的電影觀賞卻給了我一個很不同的體驗，尤其是觀看這種屬於動作特效般的電影。雖然電影中都是充滿許多缺乏故事性的戰爭動作的場面，但是不知道為何我卻在觀看的過程不斷地反思和思考每一個微小的故事細節，甚至偶爾讓我感動地流下眼淚。除了爭戰所帶來的暴力和殘忍，在電影中我更看到的是講述一群參與戰爭的無名海軍的故事。其實，關於戰爭中的士兵的友情和衛國精神的電影，我們可以輕易地在多數的戰爭電影中找到。不過，或許自己最近閱讀和接觸到朋霍費爾的一些神學思想，在觀看電影的過程中不斷地反思一些問題，使我對所看到的一些東西更具深刻的印象。在我腦海中出現的，竟然是使徒保羅的基督徒的特質：基督精兵。也許保羅所表達的精兵的類比並不是如我們印象中的那個精兵的形象，但我們還是可以從一個精兵的基本特質和精神反思保羅所形容的基督的精兵。

處在沒有戰爭動亂的舒適環境中，身為基督徒的我也許難以體會保羅所形容的精兵特質，因為通常精兵總是在緊急動亂的備戰情中在可能完全突顯其功能和角色，這反映出為何“作基督精兵”難以在現今的基督徒生命中產生激發和反思的信仰效果。不過，朋霍費爾所強調的基督徒的此世性的特質和精神卻是得以發揮於這樣的非戰爭的現代世俗處境。基督徒如何在此世作基督精兵？在此我想分享本身從這部電影中的那群精兵的身上所看到的精兵特質來反思基督徒該具備的精兵特質：

當那群海軍們被臨時接獲備戰的通知之時，基本上他們並沒有太多的準備時間。有的在不久將要結婚，有的正在陪伴懷孕中的太太，有的還未來不得及向家人道別，有的還面對健康和精神的問題等。但是，他們沒有因此而遲疑，反而在最快的時間裡回到總部備戰。他們知道這次的任務並不簡單，而且很大可能將因此面對死亡而喪失生命。我從來沒有當過兵士，但我嘗試站在那些海軍的角度來理解，那些願意擔任保衛國家和人民的兵士們，他們到底是如何想的。難道他們不擔心自己的生死嗎？難道自己的生死真的比國家和其他人更加重要嗎？難道他們真的不害怕死亡嗎？也許正當一個人決定成為精兵的那一刻起，他已經預備好面對死亡。死亡對他來說變成更加真實，而且是活生生的。他知道他不能逃避死亡的可能，他知道他在必要的時候甚至需要以死亡、以自己的生命去負責任。沒有人要求他去面對死亡，是他自己選擇和決定的。這種預備面對死亡的勇氣是這世間所需要的勇氣。朋霍費爾在《做主的門徒》一書裡所提到的跟隨基督意味著立志為基督而死。雖然聽起來有點激進，但是從精兵那面對死亡的勇氣和心志來理解的話，它卻是一種理所當然的精兵特質，這是明顯表現於使徒時期的基督門徒們身上的特質。這也是現今教會“刻意”不想提起的東西，把它從作主門徒的特質裡驅除（我並不是說我已經做到了而如此說，而它不應該是以我們是否能夠做得到為前提來斷定）。

在那群被委任出去拯救一群躲避在警察局的普通平民的海軍隊，當中有一位是他們的隊長。這位隊長的角色很明顯地呈現出一種自由和負責任的精兵特質。他所面對的周遭處境都是不確定的、不穩定的、不明顯的、突發性的、關係人命生死的，以及意外性的環境條件。他在多數的情況中都無法預測，甚至沒有時間去計算和評估，因為他的抉擇和決定是關鍵和緊急的。他的手下隨時隨地都在等候他的命令，而他必須作按著他的自由抉擇負責任地去做決定，並且為著他的抉擇而絕對負責任。起初的他感到害怕和緊張，對所面對的抉擇感到不知所措和壓力。但是，有一位隊友卻告訴他，他是隊長，大家都等候他的決定，大家都聽從他的決定，他一定要做決定，這是他的責任和使命，即使是有可能做出錯誤的判斷。朋霍費爾在《倫理學》一書中，論述到基督徒的自由和負責任。他的境遇倫理學強調在具體的境遇中自由地負責任的判斷和行動，是來自生活世界的中心和實在性，而不是抽象化和原則化。他要求基督徒在具體多變的處境下回應“上帝具體的誡命”，在日常生活中獨立思考，才能賦予人自由的責任感和道德勇氣，克服律法主義和決疑主義。如何在具體處境中對基督的呼召做出具體的負責任回應，這要求人的自由和成熟的能力。因此，在具體的歷史境遇中回應上帝的誡命，是上帝應許給人的自由，也是上帝委託給人的責任。教會必須強調基督徒邁向一種成熟的特質，在自由的負責任中回應上帝的誡命，一種承擔起任何結果的勇氣，不至於在某種具體多變的處境下妥協和放棄，甚至萎縮。

最讓我感動的，無疑就是那群海軍的使命：拯救平民。對於基督精兵，我們時常會想到精兵的個人特質，如勇敢、自律、堅強等。但我們的確忽略了他們的使命：為他人而生存。這可以說是他們存在的目的，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他人而生存，甚至是犧牲。他們所要拯救的，只是兩個成人和三個小孩的平民，帶他們離開戰區。但是，他們在拯救的過程中，被敵人猛烈的攻擊而不斷喪失許多戰友。但是他們知道他們無論如何都要確保平民得到保護，這是他們的任務和使命，就算面對死亡和犧牲，他們也不會妥協。我在觀看的時候，心裡會想為何需要為著這五個平民百姓而犧牲那大約十多位的海軍們，這值得嗎？按邏輯的計算法，這是不值得的。他們作為海軍，還可以保留性命去與敵人爭戰，不應該為了拯救和保護一小群的平民而白白犧牲。他們甚至為了一位意外死去的平民而痛苦傷心，為他的死亡而遺憾難過。受難的基督就是為他人而生存的上帝。基督不是為自己而生存，而是完全為他人而生存的。朋霍費爾的十字架神學就是一種強調受難的基督為他人而生存的神學。基督徒不是什麼，基督徒是一群為他人而生存的基督精兵，不管他人對於我們來說是多麼微不足道、不值得的、不划算的、不合我們的邏輯的、甚至需要換取我們的利益和性命的。基督精兵並不僅是在前線勇敢面對仇敵的爭戰，也是以自己的生命為他人而活，以此目標而存在的目的。

那群海軍們不是一個人在面對戰鬥，他們身邊有他們戰友們的支持和協助。他們努力保護每一個戰友，拯救那些受傷的戰友，彼此鼓勵和扶持。當遇到絕路和危機的時候，他們也陷入友情和信任的危機。但是，他們最終還是決定不離棄，一起同行抗戰到底，因為他們非常清楚這一點：他們不是存在為個人，而是存在為一個群體，一個以共同目標為使命的共同體團隊。精兵是作為群體團隊而存在。朋霍費爾在其早期的神學思想就已經發展出一種以群體為存在的教會論，批評信仰的個體化和私有化。上帝的自我啟示在於基督裡，而基督的“現在實在性”就在教會中於這世界現實中。因此，在今天，基督的實在性並不是顯明在個人的信仰中，而是在信仰群體的教會中存在的。這沒有脫離朋霍費爾“為他人而生存”的基督論的中心思想。基督精兵就是在信仰群體中而存在於這世界上，為信仰群體內的他者而生存，而信仰群體外的他者而生存，更是為信仰的對象的絕對相異他者而生存。作為信仰群體的教會就是作為上帝啟示的基督的此世性存在。

在電影的最後，那群成功打敗核心仇敵的海軍們榮耀的歸隊，可以暫時離開爭戰而退下去享受國家給予的休息和美味的早餐。但是，他們喝完了水，繼續為他們的武器裝上子彈，絲毫沒有想要休息和停歇的樣子，預備再出發去爭戰。那位作為隊長的如此回答他的上司：“我們已經吃完早餐”。他們只有一個信念：爭戰到底，直到最後一口氣。這就是保羅作為基督精兵的徹底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