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催泪彈更加催泪的催泪彈

催泪弹真的那麼催泪嗎？

709事件之後，“催泪弹”這個東西變得不再那麼陌生了，幾乎多數的馬來西亞人都大概知道它是什麼東西，用來幹什麼的。到底“催泪弹”是什麼，相信不是所有人都真正經歷過這玩意兒的真實性。709當天，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與“催泪弹”現場的碰面。雖然我沒有真正地近距離見到它的真正模樣，不過我確實經歷了它所散發出來的超強的威力，真的簡直叫人頂不順（大馬人會說：Be Tahan）。

若你問我催泪弹好不好玩，我肯定會回答你：“絕對不好玩”（你的問題並不好笑）！以前在電視機前看到那些示威者被催泪弹驅散和攻擊的畫面。當時的自己並不覺得很震撼和可怕（因為那又不是手榴彈，不會死人的，最多只是痛苦催泪一陣子）。也許對那時的我來說，催泪而已嘛，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709當天，我被催泪弹轟炸了大概有四次，每一次都有好幾隻催泪弹一起來。第一次被催泪弹攻擊的時候，才體會到“原來催泪弹真的是非常催泪”的。那時候的感覺是非常難受，因為催泪弹的 煙霧讓你整個人感到不舒服：眼睛周圍好像被一堆乾辣椒塗上、鼻子連呼吸也不能，若用嘴巴呼吸，煙霧就會進入肺裡而不斷咳嗽，更加糟糕！中招過後的我，整個 人看來是非常狼狽難看：眼睛紅紅腫腫淚汪汪、鼻涕一直不停地流、口水也從嘴巴流出來。即使休息了過後，也未必保證可以恢復健康，反而可能覺得身體不舒適， 嚴重的話可能會嘔吐、昏迷，甚至心髒病發作而死亡。所以，催泪弹可不是開玩笑的東西。

但是，為什麼我們這群只是要求和平集會（甚至和平示威）的人民會被催泪弹攻擊呢？而且向我們發射催泪弹的，竟是我們的政府。我不清楚709當天警方到底使用了多少催泪弹“娛樂”我們這些集會者，不過過後從Youtube上看到的許多視頻，發現他們真的好像把“發射催泪弹”當作娛樂一樣（好像有段時期非常流行的線上遊戲Counter Strike）。既然對警方來說是催泪弹不用花錢的（人民付錢給政府去買催泪弹來射回自己，真諷刺），所以要射多少都不需要考慮太多。看到其他警察同事射了一枚，自己也應該不認輸的跟著射一枚。這樣的你射我射，我們那些被射的人就真的不是味道。有些人說“催泪弹射不死人的”，我相信講這些話的人是沒有被催泪弹射過的（首相納吉就曾經諷刺反對黨領袖安華被射過後的慘樣）。往往就是因為這些人認為“不會死人的啦”而最後真的弄死人了。不相信的話，你可以去看看那些警察是如何“照顧”那些嫌疑犯和被扣留者；他們也是認為這樣的“招待”不會死人的，而最終我們看見的是“真的搞出人命了”（看看現在還被無理扣留的六位社會主義黨領袖就明白了）。因此，這些發射催泪弹的警察以為催泪弹不會死人的，而現在我們看到真的有人當場死亡（警方和政府說不是催泪弹導致的）。

警察使用催泪弹來對待和平集會的平民，是一件可恥的事情（現在開始我用“政府”來代替“警察”，雖然這兩個應該是分開沒關聯的，不過我國的政府就是警察）。當政府選擇使用一種不談判而採取暴力強硬的方式來打壓他人，尤其是自己的人民，這是令人難以接受的。一個政府用暴力來對待平民百姓，這是一個打壓人性的非人性行為。709事件讓人民開始看見政府是如何看待每一個“人民”。“一個馬來西亞”的概念，乃是人民優先。但是問題就處在：誰是這裡所言的“人民”？誰是在一個馬來西亞概念下的“人民”？或者是“什麼是人民”？“人民”是否就是活在這個國家體制下的每一個合法公民和百姓？還是“人民”只不過是政府眼中的利益？

當人的“人性”被異化、被扭曲、被物化、被工具化的時候，人就活在沒有人性尊嚴的狀態中。國陣政府似乎已經將“人民”當作他們眼中的“物”（選票VOTE），你在政府眼中也許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張“選票”，能夠讓他們繼續合法性地執政的“工具”。人民已經被“物化”了，被活生生地剝奪了尊嚴的“人性”，這是首相的“I help you, you help me”的真正意涵。政府為人民做了這麼多的“好事”，就只是為了你手中的那張選票，而你的“人性”是他們根本不在意的東西。因此，請不要再浪費力氣和口水跟他們談“自由”、“民主”、“尊嚴”、“公平”等等人性事物，他們只會如昨天的那位哪裡來的警長所言的“內心話”：“民主又怎樣？Democracy, so what？”若我們還想要繼續活在這樣沒有尊嚴和人性的環境下，那我們其實是認同上面這位警長的“So what”論。

催泪弹真的那麼催泪嗎？

709大集會之後，網上幾乎每一天都出現新的709經歷見證的分享。許多親身參與709集會的出席者都紛紛寫出他們709的個人經歷見證，並且與網上的朋友們分享。我不清楚《當今大馬》加上《獨立新聞在線》的709見證分享，現在一共有多少篇（還未包括The Malaysia Insider），我相信至少有超過200篇的。大家是為了參加寫作徵文有獎比賽嗎？大家是被某組織和政黨集團聘請來寫見證嗎？若是真的被聘請的，文章怎麼會那麼叫人催泪的？叫人看了後感動和被激勵？叫人願意在網上轉載分享出去？多數的寫作者都幾乎是第一次參加集會，也幾乎每一個人都會分享和形容他們被催泪弹攻擊而痛苦催泪的真實經驗。這些人都經歷了“催泪”的洗禮，而我認為這些許許多多的真實見證分享，比催泪弹還要令人催泪。讀者似乎了受到這些人民的“催泪弹”的轟炸，不是痛苦地，而是感動到催泪。

為什麼會感動到催泪呢？因為我們開始看到什麼是人性的尊嚴，不能忍受繼續被踐踏的尊嚴，這是一種意味一個人真正活著的尊嚴。暴力的政權想要使用催泪弹來打擊人民的尊嚴，但反而激發了人民的尊嚴：就算再多的催泪弹攻擊，集會者並沒有因此完全退縮，反而又再起來向前邁進，沒有打算動用什麼去還擊那些攻擊我們的人，心中始終堅持和平，並要告訴那些使用暴力的人：“這就是人民的尊嚴”。是的，就是這種對尊嚴的堅持，感動了更多更多的人，讓人民的“催泪弹”變得更加具有催泪威力，影響其他更多的人。我們看到了原本不打算插手介入的同善醫院11位醫生們挺身出來，不擔心之後將面對院方對付，發表聲明反駁有關政府否認向醫院發射催泪弹和水砲的聲明。我們也看到了176名怡保區醫生，以及5000名私人醫生聯合聲援目前在緊急法令下被扣押的社會主義黨領袖和國會議員。他們這些專業人士的勇敢行為，再次見證了709集會人民的催泪弹的威力。


這麼多709見證中，也不乏基督徒牧師的見證，尤其是今天閱讀到的《你在尋找遊行的安全區嗎？》。的確，這位牧師提到了一個事實：開始有許多基督徒意識到基督徒在社會與政治的重要角色和參與，甚至肯願意站起來以行動加入。他如此道出了一種基督信仰強調的“基督精神”：

上 街的基督徒都說先做了禱告，雖然他們的文章中，沒有提及禱告的內容，但很清楚是相關安全的問題。有牧師坦誠上街前的掙扎，害怕與矛盾，並擔心一旦被逮捕他 們的信徒會怎麼想。這使我聯想耶穌受難前夕的禱告並不是祈求免受羅馬兵丁的拘捕，而是求上帝給於力量與勇氣去承受那苦杯。當猶大帶著兵用親嘴為信號來進行 拘捕時，耶穌沒有躲避。而是站出來說，我就是你們要抓的人。

對於我本身信仰來說，我所認識到的“基督精神”，是一種“為他人而活”，以及“在上帝的恩典中去承擔苦難”的精神。當教會選擇以“基督愛世人，關懷人的靈魂和得救”的理由（藉口）而忽略了人們真正的生活，甚至是“人性”，那麼教會的這種關懷並不是完整的，甚至可以說是偏離基督精神的原則。若教會認為福音書裡的耶穌基督僅是關懷人們的靈魂得救、宗教信仰和靈性上的事物，那也許這是教會的盲點。這樣的教會是忽略了福音書中的耶穌基督是“為他人而活”的道成肉身的上帝：他沒有為自己而活，他來到世上的目的就是為了世人，他的生和他的死都是因著“他愛世人”的 緣故。基督為他人而活的一種明顯方式：不僅是叫人悔改相信基督，更是恢復人性的尊嚴，並譴責和反對那些以權威和扭曲來打壓人性的邪惡權勢。他接觸的那些主 要群體，都是被社會邊沿化的群體、被社會排擠的罪人、被某些權威組織打壓的受害者、被社會給忽略的弱勢者等等，而這些人是生存在沒有人性尊嚴的生活中。耶 穌的福音，要釋放（解放）被困所和扭曲的“人性”，被奪走的尊嚴，這是上帝創造人之時而給予人寶貴的形象。

除了恢復我們的人性，基督也向世界展示了真正的人性：“在上帝恩典的旨意中去承擔苦難”。就如使徒保羅的“恩典論”： 上帝並沒有答應挪去生命中的苦難，但是上帝的恩典夠用，在上帝的恩典中我們能夠承擔苦難，而且更是他人的苦難。基督徒不是為了自己的苦難去承擔，基督徒需 要做到為他人的苦難去承擔，這是基督徒成為世上的光和鹽的為他人而活的基督精神。在馬來西亞如今人民共同爭取民主和自由的關鍵性時刻，我們不知道上帝何時 為我們開始自由和民主的門，但是我們首先需要被開啟的門，乃是我們心中的自由之門：尊嚴和人性。當這道門被開啟的時候，就算在多麼艱難的暴政打壓之情況 下，我們都不至於絕望和放棄，而能夠靠著上帝的恩典學習承受每一次的苦難，帶著盼望前進到上帝為我們最終開啟的歷史時刻。我們這一個新年代的公民，沒有經 歷過國家爭取獨立的過程；如今卻是這一個年代的我們為國家付出和努力的時刻，我盼望這個獨立50年後的第二個“默迪卡”（獨立之意思）。

催泪弹真的那麼催泪嗎？

是的，催泪弹真的令人非常催泪。但是，可怕的並不是那個實質的催泪弹，而是那個不斷壓制和奪取人民的人性和尊嚴的邪惡權力：這是我們的政府令人民催泪的“催泪弹”，這也是比催泪弹更加可怕的“催泪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