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一位女同性戀基督徒的對話

一場偶然的相遇與對話

把“同性戀”與“基督徒”放在一起，這是有點敏感的，尤其是對於部分基督徒來說。在這裡我不談同性戀，但想要述說與一位女同性戀基督徒的對話，一個對我來說非凡的相遇。

上個星期日參加完教會主日崇拜後就上了巴士打算回新加坡去。而坐在我隔壁座位的乘客，是一名中年女士。這位一口流利英語的華裔女子一看見我就開始與我聊天。這令我感到有點意外。她問起我許多東西，漸漸的，我們開始聊得還蠻自然。談到工作，也談到新加坡，甚至說起了即將來臨的國家大選。她很欣慰看到像我這樣的年輕人起來為國家出力。

接著，我告訴她，我是一名基督徒。沒想到，她也是一名基督徒，也讓我有點驚訝的，她是一名女同性戀者。她並沒有因此而感到羞恥，還多次地提到她的“女朋友”。她來自五旬宗背景，相信末世先知。看到她拿著一堆報紙，還以為是什麼。其實由於沒時間閱讀，所以她保留了那幾天的報紙，希望在巴士上花時間閱讀。她說，基督徒一定要了解這世界正在發生什麼事，這才可能為上帝作見證。我想起了那天講座所提到的“一手拿聖經，一手拿報紙”的新品種基督徒。我們一起談到許多國家時事和問題，如年輕美國教師被輪姦的暴力事件、私家偵探巴拉去世、法國潛水艇案件的律師之死等等。

接待和服侍社會邊緣群體的信仰群體

她是一名同性戀者，向我提到她曾被教會“拋棄”的經歷，結果她與她的“女朋友”離開到另一個教會去。這是一間服侍社會邊緣群體的教會：妓女、前科囚犯、前殺人犯、吸毒者等等。她所負責的事工，叫做“街頭事工”（Street Ministry）。她說，這些群體生活在非常窮苦的環境，沒地方居住，沒東西可吃，找不到穩定的工作和收入。她的教會就是主要服侍這些貧窮的群體，這些活在貧窮和歧視中，沒有尊嚴，甚至覺得自己也被上帝拋棄的人。她說，教會就是要走進這些人當中去接納他們，讓他們知道上帝並沒有拋棄他們。

她興奮地告訴我，上帝正在一點一點地改變這些人的生命。你無法想像教會裡聚集了一群被社會視為“罪人”的群體，你無法想像聽到一名前殺人犯的生命被改變的見證，你無法想像這些窮苦群體在教會裡得到滿足和快樂，甚至渴望的接納和尊嚴。這裡是一個生命得改變的地方。

他們也固定在吉隆坡的一些地區去派飯給窮苦流浪者。她告訴我，那些回教徒妓女非常可憐，因為教會不能派飯給這些妓女，這是國家法律不允許的。他們週末也到Pulau Ketam去服侍那裡的漁民，在那裡建立教會，教導漁民的孩子閱讀。

倚靠上帝信實的恩典

她提到這間教會的唯一傳道人，他是憑著信心去牧養這間教會。他沒有支取任何薪金，因為這間教會裡的會友都是貧窮人士，沒有能力給予任何的資助。然而，這樣的不足處境反而要見證“耶和華是我的牧者，我並不至缺乏”的信實供應的恩典。

她告訴我，在一次的崇拜中，這位傳道向台下的會友們詢問，是否大家可以各自帶些食物，作為來臨主日的復活節的會後茶點。但沒有人舉手，因為大家都沒能力付出食物。傳道微笑地告訴台下會友，沒關係，上帝會預備一切。沒想到過了一個星期，有位人士捐助了2000元給那位傳道人，他們復活節的茶點就這樣成了。

她邀請我加入他們的團隊，她願意帶我去看看他們所做的事工和地方。他們需要像我這樣可以在媒體宣傳上幫忙的專業人士。我非常願意，我們交換了聯絡資料，我心中為此而感恩。感動。激動。

心中的對話，思索的反思

與她交談完後，疲累的我閉上雙眼安靜地養神。然而，腦海中卻有許多畫面和聲音不斷浮現。我在說話，我也聽見有人在說話。也許，我只是在與心中的我說話。剛才的那段對話無法令我平靜下來。

許多基督徒也許都會對這樣一位同性戀基督徒沒什麼期待，但諷刺的，他們卻被上帝看中和使用。這些被社會嫌棄的，甚至也被教會嫌棄的，卻因為他們本身被嫌棄和遺棄的經歷，而能夠更深切地體會那些被社會遺棄的邊緣群體。

我想起在遠藤周作《深河》裡的那位日本天主教神父，“即使我想放棄神，神也不會放棄我。”他對著曾經拋棄他的美津子說：“正因為被妳拋棄，我才稍微知道祂被人拋棄的痛苦。”

腦海中浮現一些畫面，還有一些聲音。

我想像那些人的容顏：妓女、窮苦者、飢餓的流浪者、被遺棄的囚犯。我想起了一位神父的分享：在巴西貧民窟，一名有四位孩子的母親，等到孩子已經入睡後，默默地祈禱：“上主，求你讓我今晚接到足夠的客戶。”（賣淫）

我想起我們的主耶穌與一名妓女的故事記載：那位以妓女為職業、過著罪惡生活的女人，帶了一個盛滿著香油膏的玉瓶來，在耶穌背後，挨著他的腳哭，用淚水滴濕了耶穌的腳，用自己的頭髮擦乾，並用嘴親吻，然後把香油膏抹上。

我也聽到教會信徒圈子裡的一些聲音，當一群被社會鄙視的妓女、吸毒者、前科囚犯、前殺人犯嘗試融入教會群體時。 “教會要小心提防這些人”、“我擔心自己的孩子被這些人影響帶壞”、“這些人可能為教會帶來危險”、“別輕易相信這些人”、“若她們要加入教會，就不可以再繼續賣淫生活，首先要悔改.....”。

我又聽見了耶穌曾對猶太群眾說的《好撒瑪利亞人》故事比喻：
“愛你的鄰舍，如同愛自己一樣。”
我問主說：“誰是我們的鄰舍？”
主回答說：“就是那些我們認為不配成為我們鄰舍的人。”

當今教會的問題，並不是不夠聖潔，不夠屬靈，不夠敬虔，而是太過聖潔、太過屬靈、太過敬虔。越是進入聖潔和尊貴的過程中，教會越是忘了如何進入污穢和卑賤中；在追求屬靈和敬虔中，教會忘了如何走進世俗中。我們等待這些人主動走進教會裡，卻不曉得要主動進入他們當中，忘了其實他們是不會主動走進我們這聖潔和高貴的教會裡。

腦海中又浮現另一個畫面。

在一個早晨的教會主日崇拜中，突然走進了一位衣著破爛不整的中年男子，身上發出看似好久沒洗澡的臭味，還有那令人不自在的表情和虛弱無力的腳步。看起來不是毒癮者，就是幾天沒飯吃的失業流浪漢，或者被社會撇棄的前科囚犯。他走近那些坐著聽道的基督徒們，似乎想要向他們求助，或是討錢要飯。大家都感到很不舒服，尤其他這突然接近的動作，以及身上難以忍受的味道。有些甚至感到害怕，沒有人像平時招待新朋友般地走上前去握手表示歡迎和問候他，更別說是熱情地擁抱他。大家反而覺得他的出現令大家難以繼續自然地敬拜下去。但大家還是靜靜地忍受著。在主日崇拜的結束前，牧師歡迎每一個新朋友，也不忘了邀請那位流浪漢做自我介紹。那位流浪漢從最後一排的座位上站了起來，然後自我介紹說，他就是耶穌。

當耶穌來到我們當中時，我們卻認不出他。

因為他不是我們的一份子。他是那邊緣群體裡的一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