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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October 2013

從Bonhoeffer與Arendt反思「愚蠢」與「獨立思考」

今天再次拿起已故德國神學家潘霍華(Dietrich Bonhoeffer)的《獄中書簡》(Letters and Papers from Prison),希望好好重讀這本一直帶給我感動和啟發的書信寫作,盼望每一次的閱讀都會帶給我在心靈深處的反思,以及更加誠實地面對自己的信仰,並透過這樣的反思重新找到對待信仰的認真動力。

今天讀到書中的一段篇幅“關於愚蠢”,讓我驚訝潘霍華對人性和社會性的洞察力。我相信沒有多少傳道人敢於如此分享這樣的信息,甚至深入地思想過這樣的問題。我們經常認為“惡意”或是“邪惡”是最可怕的,但潘霍華指出說,比起“惡意”,“愚蠢”反而是更可怕和難以對付的。

“對於善來說,愚蠢是比惡意更加危險的敵人。你可以抵抗惡意...,然而面對愚蠢,根本無法防衛。要反對愚蠢,抵抗和力量都無濟於事,愚蠢根本不服從理性,而且(蠢人)他很容易變成危險,因為要使他揮拳出擊,那是易如反掌的。所以,比起惡意來,愚蠢需要加倍小心地對付。...愚蠢是一種道德上的缺陷,而不是一種理智上的缺陷。有些人智力高超,但卻是蠢人,還有些人智力低下,但絕非蠢人。”

對潘霍華來說,愚蠢與智力無關,而是與道德有關。這樣的道德問題是一種靈性上的問題。對我個人而言,獨立思考的能力也是一種心靈上的問題。這不是智力的問題,更多是態度的問題。尤其在當今資訊氾濫的網絡時代,每一天面對著面子書上的各種大小資訊的轟炸,我們以為自己因此變得更聰明和有智慧。然而事實是,即使每天接觸許多訊息,但大部份的人平時是不思考,只是累積知識和資訊。我們並沒有深入地思考,只是做簡單的分類,無法擁有更細膩的觀察和情感上的體驗。比如說,當談到同性戀課題時,許多基督徒就只會做簡單的分類:同性戀是否有罪?同性戀應該合法化嗎?同性戀是不是正常?

快速的社群網絡世界並沒把我們變得更加聰明和擁有更好的思考能力,反而使我們變得越來越膚淺,越來越沒有耐心,越來越無法安靜做思考和分析。“贊”和“分享”的快感取代了我們的獨立思考能力,因此潘霍華在以下的段落指出,愚蠢不是天生的,而是養成的。

“我們得到的印象是:愚蠢是養成的,而不是天生的;愚蠢是在這樣一些環境中養成的,在這種環境下,人們把自己弄成蠢人,或者允許別人把自己弄成蠢人。...比起不善交際或孤寂獨處的人來,在傾向於群居或交往的個人或團體當中,愚蠢要普遍得多。由此看來,愚蠢是一個社會學問題,而不是一個心理學問題。...任何暴力革命,不論是政治革命還是宗教革命,都似乎在大量的人當中造成了愚蠢的大發作。...一方的力量,需要另一方的愚蠢。力量的高漲已變得如此可怕,它剝奪了人的獨立判斷,人們放棄了(或多或少是無意識地放棄了)自己評價新的事態的努力。”

...尤其是在與蠢人談話時會感覺到,簡直不可能與他本人談話,不可能與他進行肝膽相照的交談。與他談話時,你碰到的不是他本人,而是一連串標語口號以及諸如此類的東西,這些東西有力量控制他。他已被他人作祟,他的眼已遭蒙蔽,他的人性已被利用、被糟蹋。一旦他交出了自己的意志,變成了純粹的工具,就再也沒有什麼罪惡的極限是蠢人所不會到達的了,但他仍然始終不可能了解那是罪惡。...我們的統治者就是希望從人們的愚蠢之中,而不是從人們的獨立判斷和敏銳思想之中,獲得更多的東西。

潘霍華認為,比起個人的心理,群體心理更導致愚蠢的普遍性。

猶太裔政治思想家漢娜鄂蘭(Hannah Arendt曾提出一個叫做「平庸的邪惡」(the banality of evil)的政治理論。一般人都認為納粹對於猶太人的傷害是由希特勒一人所造成,但漢娜鄂蘭認為,納粹黨中為數眾多「盡忠職守」執行屠殺納令的黨員們,他們良知不分只懂得聽命行事的態度,其實才是「平庸的邪惡」。她的名言:“拒絕思考,讓一般人犯下巨大惡行。”當一個失去獨立思考的人,也許在不知不覺中無意地參與「平庸的邪惡」。

平庸的邪惡源自與缺乏思考能力。殺死耶穌的兵丁、巫統的跟隨者、屠殺猶太人的納粹黨員,歷史上許多的浩劫更多是出於缺乏獨立思考,而不是完全出於惡意。因此,最可怕的不是來自上級的邪惡,而是許多大眾在缺乏獨立思考能力而無意中參與“平庸的邪惡”。若沒有大眾群體的參與,上級的邪惡作為是難以實現的。說到“平庸的邪惡”我想起耶穌在受難時的禱告:父啊,赦免他們,因為他們所做的他們不曉得。

可是,要克服愚蠢並不容易,潘霍華指出了一個很重要社會性的觀察:群體心理作用。面子書上普遍的“圍攻”現象,以及“他想要紅我們就讓他紅”的群體行為,無形中造就了愚蠢的出現,形成了一種“平庸的邪惡”,或是平庸的暴力。為了得到所屬的團體或社群的認同和心理上的歸屬感,我們經常選擇妥協獨立思考的能力,以及批判性的質疑態度。

說到“群體心理”,我經常會以“國王的新衣”故事做比喻。當國王沒穿著衣服地遊行在街上,並沒有一個群眾敢說出真實的看見。這並不是由於他們害怕國王不高興,他們甚至也沒有去質疑或探問身邊的人,反而只是一味地跟隨大眾群體的反應自欺欺人。他們的問題乃是“只有聰明的人才看得見那件新衣。”所有的群眾根本沒有人想要承認自己是愚蠢而看不見,結果他們最終赤裸裸地表現了自己的愚蠢。今天在教會裡,當基督徒發現有問題時,或是對某些事物產生質疑時,我們是否敢於去批判,或者認為既然沒有人質疑或發問,那也許是我自己的問題。我們都喜歡跟從多數人,更不敢於承認自己是不足於他人。這就是我們“愚蠢的驕傲”。

獨立思考需要很大的勇氣,如果你發現身旁的朋友都反對你獨立思考,一直想要說服你變成和大家一樣,那不如就換一批吧。有時候,我們需要一種抗民(好像新教的Protestant),不隨意盲目服從權力體制和社會意識形態,包括宗教體制和管理機制

漢娜鄂蘭認為,思考便是等同于做判斷,分別善惡對錯,而這有時候需要我們先學會從他人角度切入問題。敢於獨立思考、願意負責和勇於質疑,願意設身處地從他人的立場思考問題所在。而實踐這種思考模式的首要條件,便是與他人建立關係,學習與他人相處,對需要援助的人伸出雙手。

對於解決愚蠢,潘霍華回到基督信仰的救贖論:

“我們意識到,蠢人不可能靠教育來拯救。他所需要的是救贖,此外別無他法。
...正如聖經所言:“對上帝的畏懼,就是智慧的開端。”換言之,治療愚蠢的唯一辦法,是靈性上的救贖,因為唯有這樣,才能使一個人像上帝眼中負責任的人那樣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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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comments:

  1. very good article, can i forward it / share it with oth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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