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加坡人的平安：房東與我

最近的身體狀況不佳，容易傷風感冒，而且鼻子漸漸地越是敏感，尤其是長時間在冷氣房辦公室工作。昨晚突然無故傷風感冒，越來越嚴重。原以為休息後會好起來，但今早起床還是未康復，整個人感到無力疲憊，鼻子又不停死命地漏水，萬分痛苦！今天只好乖乖呆在家裡休養。

昨晚上正開始傷風感冒的時候，突然接到我房東的代理（agent）的來電。她告訴我，房東又投訴我了。這次我忘記關上廁所的燈。房東不是很開心，尤其是最近他的妻子進了醫院，他需要一邊工作一邊照顧妻子，感到疲累，心情自然不佳，容易就發脾氣罵人。因此，他只好透過代理來告訴我，給我最後一次的warning。若他真的不開心的話，有可能他會把我趕出去。

我向代理道歉，也許我真的一時又忘了關燈，也許我昨天不舒服而忽略了。蓋上電話後，我的心裡肯定也不是很好受，質問我所犯的錯誤真的有那麼嚴重。其實，我本身也不是很想繼續呆在這間租房。若是想要趕我出去，我也不會介意。也許，這是由於我跟房東之間的關係。

我租了這間房子至今只有5個月。我看得出房東本身的家境和財務狀況並不是非常樂觀，尤其可以從他家裡面的情況知道。家裡非常簡單，甚至可以說並沒有什麼裝飾。他和他妻子本身並不受什麼高教育，尤其從他的談話方式可以輕易看出來。他是小販，而妻子在工廠裡工作。從一開始，我與他們都甚少溝通，因為他們看來都不是那麼友善和善於交談。每一次我嘗試與他們（尤其是房東）談話，他們都不怎麼回應，甚至擺出一副毫無表情的樣子。到最後，我也放棄了。我與他們的互動除了每個月頭繳交房租，都沒有談話。就算我回到了家裡也立刻進入房間，然後偶爾使用洗手間而已。

也許他的家境狀況不好，所以非常計較一些事物，尤其我有時候會忘記關上洗手間的燈。可是，房東從來都不直接告訴我，反而透過代理來向我投訴他的不滿。我答應會盡量記得（洗手間的按鈕不是在洗手間外，而是在另一處，容易忘記），不會再重犯。因此我都會盡量注意燈光是否關上，甚至晚上臨睡前都會注意一下。但我倒霉的是，當我注意的時候，通常都是關上了，而但我沒去注意的時候，卻偏偏忘記關燈而被房東發現，然後我又再被投訴了。久而久之，我不是非常開心住在這裡，開始有想要搬出去的念頭，不想繼續忍受這樣的生活方式：我與房東之間的關係，就真的只有“房東”與“租客”的身份關係。

在新加坡的社會，多數人民都是住在政府的組屋區，一棟棟整齊的組屋。然而，人與人之間的互動，卻不因為住在同一個住區，或是同一棟組屋而變得密切，反而大家是互相不來往，甚至彼此不認識。你不知道你的鄰居是誰，只是偶爾看過他的樣子，也沒興趣想要進一步認識。別說鄰居，甚至連住在同一間屋子的人都不是非常密切相識，好像我與我的房東的關係一樣。也許對於房東來說，他們不想由於與租客扯上任何關係而帶來利益上的衝突。漸漸地，人與人的社群關係，從原本關心同一個社區的鄰舍，變成同一棟樓的鄰舍，到同一間屋子裡的“鄰舍”，最後到同一間房間裡的“鄰舍”。最後，我們只想活在自己的世界裡。

今天一早起床後，感冒並沒有好轉，決定請假看醫生，然後在家裡好好休養。起床後，呆呆地躺在床上，腦海中不知怎麼想到昨晚那位代理的來電，想到我房東的那些投訴和不滿，也想到我不想要繼續住下去。不曉得為什麼，腦海裡也出現了我曾經在部落客所寫的文章，尤其是我時常強調和關注的“恩典”、“寬恕”、“他者性”、“基督精神”、“基督教倫理”、“資本主義的剝削”等等價值觀和信仰理念。我的心頓時開始軟化了下來，我知道我需要回到我一直以來所提倡和持守的原則和價值觀，重新從另一個角度和真實處境去反思我應該如何去做，尤其作為一名基督徒所應該有的行為。

我開始從他的處境去看待這件事，並且我從他的處境中看到自己的責任。雖然我與房東的關係上仍舊不是那麼友好，但是這並不是我離開的理由。房東對我的投訴雖然看起來不是嚴重的錯誤，但是他並沒有說錯，我的確是忘了關燈，而我需要承認自己的疏忽。而主要讓我改觀和作出改變的是當我開始重新反思“他者性”、“基督精神的寬恕”、“愛鄰舍”，和“資本主義的剝削”的時候，我決定不搬出去（除非房東真的有一天趕我出去）。我有責任去促進和改善我與房東之間的關係。雖然房東看來在社會階層中並不是有地位和條件的人，但我應該一樣視他擁有“獨特的他者性”，是不可忽視和被踐踏的。我必須尊敬他，給予他應有的關懷和尊重。若住在一間家裡的人與人都無法視彼此為“鄰舍”的話，那這個社會怎麼還會有鄰舍呢？要愛我的鄰舍，就從愛我的房東開始，他是我的鄰舍。

剛看過了醫生，回到了家裡，打算好好打掃家裡乾淨。醫生說，確保家裡乾淨，對鼻子敏感的人來說非常重要。其實，房東的家裡真的不是非常清潔，這也是我不想繼續住下去的原因。家裡看來是沒有人打掃，亂七八糟的感覺。但我也不理會那麼多，這不是我的家事。尤其自從上個星期房東的太太入院後，家裡的整潔變得更加不像樣。然而，今天我決定為房東家裡出一份力量，幫忙把整間家裡打掃和整理乾淨，即使我的鼻子還在狀況中。一面打掃，一面由於塵埃而不停打噴嚏。雖然是非常難受，但我心裡一直在禱告和思想。

房東的太太入院了，肯定生活變得不簡單，甚至越來越艱辛。日月奔波的工作和照顧太太，肯定非常疲累。他們的生活和財務已經不是那麼理想了，現在又必須面對生病而入院的困境，我此時此刻真的感覺到這些社會比較貧窮和低下層的群體的生活和現實。他們每天辛苦勞力長時間的工作，並不能確保他們可以活得理想和安穩。他們需要更多勞力和時間賣命工作，而且需要生活節省，沒能力買保險和保健食品，而辛勞的工作也許會犧牲了他們的健康，甚至需要面對更多可能的突發意外。一生辛勞工作所儲蓄和辛苦賺取回來的，往往就在一次的健康出狀況的大病下就失去和耗盡了。窮苦的人看來只能一直被生活的現實和不穩定被打壓著，活在沒有安全感的處境中。這個社會就是那麼現實不公平了，而這也是為何耶穌在世上的時候如此看重那些貧苦的社群，這也是基督的福音和好消息。

打掃家裡完畢後，終於決定不打算搬出去了，並且決定將我的租金提高多50新幣。這志願性的提高租金，當作給予他在財務上的幫助和心意，也當作自己經常忘記關燈而做出的損失補償。50新幣雖然不算是大數目，但至少我想要向房東表達我的心意：我與房東之間的關係不是只有房東與租客的利益關係，而是超越這樣的經濟利益關係，回到人與人主體性之間互相尊重和關愛的關係。

今天的“靈修”就是那麼的真實性，並不是什麼一段“安靜禱告讀經親近上帝”的分別為聖的靈修時段。這段靈修裡的反思，讓我重新回到我平時所思考的基督信仰的價值和信念，並且按著處境作出判斷和實踐。今天的生病，我找到了另一種不一樣的平安。這種平安，不是那種平時所追求的個人心裡“安慰性的平安”。這樣的平安，看來更多像是被華人傳統思維影響的追求“歲歲平安”、“出入平安”的一種生活安全感，和心裡的感覺。這樣的平安往往傾向於追求個人心靈上的滿足和快樂，而忽略了超越個人而進入追求一種人與人之間的平安和和好狀態。而基督教信仰所要求的平安，乃是一種“願你平安”的關懷他者的心態，而這必須在人與人之間彼此的互動中才有可能的。不是“願我平安”，而是“願你平安”，而基督成為我們之間的平安的關鍵橋樑，而這平安最終成就的是人與人之間的和平：基督是我們的和平，這是我在這次病痛中所深刻體會到的另一種平安。

因為基督是我們的和平，他使雙方合而為一；他以自己的肉身，拆毀了中間阻隔的牆壁，就是雙方的仇恨。（以弗所書二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