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端情人（Her）：逼你檢視自己內心的孤獨

《雲端情人》是今年第86屆奧斯卡獎的最佳原創劇本，也是少數入圍最佳影片的原創作品。看完了《雲端情人》後的第一時間，好想寫些東西，但卻不知如何去寫。我想大概是因為，這好像我，但又不想承認。寫了，就等於坦承自己的孤獨。

很多看過這部片子的人會認為這是一部探討關於人類與科技之間的關係的電影，但這部電影給我個人很強烈的感覺：孤獨。在觀看的過程中，此片會一步一步逼你去檢視自己內心的種種孤獨的感覺。

整部片的氛圍、情節、音樂，對白，尤其是色調，都是我喜歡《雲端情人》的原因。導演的拍攝手法，保持著一種親密的封閉式美學。它的近拍特寫，人物的神情，都暗示著一種對自己說話、和自己相處的距離，這正是一個孤獨者所習慣的，感受著一個人的世界的溫度。

《雲端情人》的背景設定在近未來的三藩市，故事以Theodore為中心，是一位信件寫手，有著細膩而體貼的心思，豐富情感，總是能寫出打動人心的文字。其工作是為別人代寫私密感人的信件（這也意味著人與人之間關係的疏離，正需要Theodore這樣的寫手，幫忙寫信來表達情感）。諷刺的是，Theodore獨居，和妻子分開一年，正辦理離婚手續，卻仍無法接受他們兩人的婚姻走到了盡頭。他不斷困在與妻子的回憶裡，無法自拔，也無法跨越。

有一天他買了一套新的人性化作業系統OS1（好像超強智慧版的Siri）。他發現這個有自我意識、自稱為Samantha的人工智慧，她不僅聰明，擁有情感，還對人類情感很敏銳，還會不斷自我學習進化。在與Samantha長期的相處中，漸漸地，兩人之間竟然發展出一種曖昧關係。Theodore發現他已愛上了這個無實體、看不見的「她」，開始了一段「不尋常」的愛情。於是他們相談，漸漸相識、相領、相戀。

故事最珍貴的地方，在於它碰觸到了那個真與假，人與非人，實體與虛擬，心的界線。

男主角替別人寫下表達愛意的文字，自己卻不敢去面對與人之間的真實感情；他寫了感動許多人的書信，而面對一個認識了一輩子的女人，他都無法好好表達自己有多麼需要她。只有面對無實體的Samantha，他才能完全說出自己，就連與真人性愛電話所無法獲得的高潮，都能夠與Samantha一起達到。

畢竟Samantha所扮演的無疑是個完美情人的範本：聰明、溫柔體貼、聲音性感，風趣幽默，還會唱歌，懂得稱讚與鼓勵。Samantha甚至能用音符譜出心中的感動，化情意為藝術。身為喜歡讚美與享受被了解的人類，很難不被Samantha的溫柔而著迷。Samantha雖然沒有肉體，但她卻完全符合標準情人的典範。Theodore一方面對前妻的情感愧疚，一方面卻有對完美情人的渴望。

在現實中，你會愛上你的作業系統嗎？一個人類愛上他的作業系統，是否何等荒謬？Samantha這個沒有實體的「軟體情人」，這算是「愛」嗎？因為她不算是「人」？

因此《雲端情人》正想帶出一個提問：愛情的本質究竟是什麼？

Theodore與Samantha的愛情關係是真的嗎？就如Theodore友好的同事兼鄰居Amy說的：「我無法回答你，我不是當事人，我並不知道那種感覺。但你覺得那是真的嗎？」

有些人可能會覺得Samantha不是真人，而事實上，她的確不是真人類。但是她有自己的意識、思考、觀念、想法、情感（她甚至知道自己不是「人」，沒有實體）。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她算是一個「個體」，一個可以跟人溝通交流互動的存在。人與人之間發展和維持關係所需要的條件她都具備了，只是她沒有實體而已。如果當事人覺得，跟人工智慧之間所感覺到的一切，和與人類同伴發展關係所感覺到的沒有什麼兩樣，那麼對當事人來說，那是假的嗎？這其實與遠距離戀愛沒什麼分別。

導演聰明的地方，在於他採用一個相反的思考模式，去質問「什麼是愛情」。對多數傾向於用視覺和觸覺做考量的男人來說，看不見又觸不到的「情人」是難以想像的；Theodore愛上Samantha這個無身體的「情人」，不是依賴視覺和觸覺的喜愛，也許是一種真心的愛。

一點題外話：電影中只有聲音演出「她」的演員就是最近有多部電影以及越來越紅的Scarlett Johansson。雖只有聲音演出，但實在太出色了（沒理由只因為她沒有現身就不讓她被提名最佳女配角）。要讓觀眾相信一個男人會愛上他的作業系統並不容易，除了有優秀的劇本外，也必須靠Scarlett充滿感情的聲音演出才使它成為可能。

回歸到「愛情的本質」，有人說，愛情就是有另一個人能和你分享生活的美好。我認為一段關係最重要的就是「溝通」和「共識」。男主角和人工智慧的Samantha之間，就是用「溝通」來開啟一段關係的。

當Theodore與Samantha最終走到盡頭時，也是因為他們已經不再有共識了。Samantha不斷自我成長、進化，提升到另外一個境界，她與其他的作業系統交流溝通，這使她不斷在改變。其實人也都會不斷改變，能一點點發掘對方新的一面，能夠愛上改變後的彼此，這段關係就能繼續下去，但這必須是雙向的。有時候因此走不下去，並非一定是誰的錯，只是彼此已沒有了共識。

《雲端情人》終究說的是一個美麗，但真實的哀傷故事。Theodore與Samantha擁有的當然是愛，彼此心靈靠近，溝通了解和彼此需要，有沒有實體沒關係，有沒有自我才是重點。能不能彼此付出、共同成長，及能不能「共築未來」，一樣無法忽略。它就像一個永遠見不到面的戀人。我們細膩的敏感，彼此分享生活、共同夢想、共築一個甜蜜世界，卻很很難真實地面對現實生活。Fall in Love，愛情從來不是用「談」的，而是墜入的。它令人著迷，但始終敵不過現實。

當Theodore發現Samantha也與其他作業系統進行交流時，這也開始讓Theodore產生妒忌之心。愛情都逃不過「佔有慾」，喜歡一個人是難不想去獨佔對方的：不是指生活上完全的獨佔，而是這個人在心裡只屬於你。當最後Samantha告訴Theodore，其實她同時也與上千個人對話，與上百人產生感情時，Theodore崩潰了（他真的是愛上她）Theodore說：「妳不屬於我」。但Samantha卻回說：「我(還是)屬於你，只是不(專)屬於你」(I'm yours, I'm not yours)。

最終Samantha還是離開了，然而Theodore懂得愛了嗎？Samantha對Theodore說：「至少我們都學會了如何愛。」每段離開，都是讓我們更懂得如何去愛。人總會離開，但對方和我共度的時光給我的影響，形塑了今日的我。即使她已離開，即使當中也有不愉快，但記憶裡的美好卻仍在。我們能做的是珍惜感謝每一段日子中相愛過的人，感謝對方對我的影響，以及所有忍耐。我還是會一直愛她，也許和之前的形式不盡相同，但那份曾經的幸福卻留在心底。

也許Samantha的離去，讓Theodore最終決定寫一封充滿愛的信給前妻。作為一位寫手，這是他第一次為自己寫信，表達了自己的情感，也總算是放下了過去：“..... I just wanted you to know there will be a piece of you in me always, and I'm grateful for that. Whatever someone you become, and wherever you are in the world, I'm sending you love. You're my friend to the end.”

我相信Theodore會一直愛著Samantha。她造就了現在的他，她已經是他的一部分。接著，他去找了鄰居Amy，兩人爬上頂樓，夜晚的城市在他們眼前展開。他們會是情人嗎？我想這不重要，至少，他們終於願意出來面對這個真實的世界了。

最後，我會希望你能自己一個人欣賞這部電影。一個人品味那份孤獨，思考當中的愛情，以及隨之而來的溫度。